提灯照何

叶黄-热病(1)

热病

 

暴雨间隙,黑云压城。

黄少天站在入口处四处看看,一个人影都没。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破破烂烂的牛仔裤,牛仔裤因为尺码太大,几乎是挂在胯上。现在是晚上九点,没有人会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夜里跑到废墟堆里来做生意。

黄少天不是一个亡命之徒。他有很多顾虑,比如他想顺顺利利完成这个任务,不要让家人挨饿,比如他不想再让裤子上多个洞。

天气好的时候,来废墟堆里捡东西的人不少。这里靠近整个城市最大的贫民窟,有无数的穷人靠捡垃圾为生,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从这个从前富裕繁华的城中城废墟中捞到一些富人的东西,当然这里经过了一遍大扫荡,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越到废墟深处越危险,坍塌的高楼和下陷的地面让这里处处暗藏杀机,长时间无人清理的腐烂沟渠几乎是凭空产生了会传播疾病的老鼠和各类虫子,就算是有人委托了天价的报酬一般人也不会敢到深处去,在贫民窟,疾病即是死刑,这里没有给穷人的医生和药品。

黄少天从口袋里翻出手电筒,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间。他要去深处找一只手表。

任务是在当地最大的一个黑帮组织那里接的,价值十个硬币。贫民窟里暴力即是正义,这样的开价已经非常友好,十个硬币可以去买两天的口粮,甚至还可以买几颗巧克力豆。

由于经常有人穷人爬进废墟去找东西,这已经成为了一项固定的营生,甚至入口已经有清理好的小路,可以通向大片大片的废墟窟。黄少天踩在几乎还算柔软的道路上,尽量不去想脚下是是什么。

手表是一个人留在宅子里的,倒没有在最深处,而是在较为偏远的西北侧,两年前的地陷让这里面目全非,很多人留下了不少的日用品,比如他现在可以看到周围到处都是破烂的木材,发出浓烈香气的香料和早已腐烂的各种动物尸体,黄少天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前行。

手表这东西,都两年了早就锈了吧,为什么还要呢?黄少天想不通,他很快就不想了,有钱人的心思总是很奇怪。

过了易行的一段路,紧接着就是狭小的木质结构缝隙,要爬过去。黄少天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雨披,他不想让自己接触到不该碰的东西,这里细菌病毒泛滥,没人知道这些腐烂的动植物尸体会衍生出什么东西来。

虽然来过一次,但是匍匐前行仍然很困难。雷声阵阵,宣告着暴雨即将来临,黄少天动了动肩膀,决定加快一下速度。

五米、十米……黄少天前进没多久,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在看着自己。

被人盯着的感觉是很奇妙的,目光的投射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但是着实让你心里忐忑不安,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里。黄少天是不信鬼也不怕鬼的,但是在这里遇到一个同样来铤而走险接营生的同行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停下动作,慢慢地转过头,并且把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在危险面前他不会坐以待毙,甚至不会选择防守,而是主动进攻。

然而对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黄少天松了一口气,大概是暴雨让他胡思乱想。他收回手刚想继续前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

急速而来的窒息感一下子让他全身每一个细胞警铃大作!

黄少天是一个非常有危机感的人,他生活在贫民窟,见惯了暴力和一切污秽的事情,想保全自身,须得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他睡觉时窗外有人经过他都会了如指掌,然而这个人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紧跟着窒息感而来的是身后的重压和传入耳畔的细碎塑料声响,这个人从他背后攻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现在全身受制,脊背直不起来,根本没法反击。

黄少天心跳加快,太阳穴随着心跳也突突地跳着,他喉咙发热,感觉到危机即将如倾盆大雨一般呼啸而下。他耐心地等着,也只能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人露出一丝破绽,这将是是他唯一的机会。

然而那人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过了多久黄少天已经没概念了,他感到身后那人松开了手,并且听见了一声打火机的声响。

重压解除,黄少天仍然趴在原地,他慢慢地将手放在腰后,然后仔细地听着身后人的响动。

“你也是来找表的?”那人说话了。

不知道是因为狭窄空间的回音问题还是其他,那人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像是雨水冲刷过的金属一样,矛盾得低沉又清亮。黄少天微微直起身子,扭头看到红色的光点,其他完全看不清。

那人在抽烟,香烟的味道浓烈辛辣,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这人有病吧,下雨天抽烟?黄少天嫌弃地捏着鼻子。

“是,”黄少天慢慢转过身,“我也是来……”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混杂着腐朽味的奇妙气味,天气闷热,细密的汗珠在不断地生成,不断的低落,雷声和雨声踩着节奏,此起彼伏。

他话到一半,见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终于从腰后抽出了匕首。

搏杀从这一刻开始。

狭小的空间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料、钢铁和泥土,可供翻滚的余地并不大,黄少天是直取要害的,然而那人动作灵活又干脆,并不给他下手的机会。翻来覆去扭打在一起大概几个回合后,黄少天终于把刀子收了起来,他趁着自己在上的瞬间挥起一拳打在了对方脸上。

动作不重,这已经完全是泄愤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黄少天跨坐在那人身上,没好气地质问。

他已经感受到这人没有杀意了,若是有,当初他就不会放手。

“你不要自作多情。”那人躺着还在抽烟,“是我先来的。”

黄少天不说话了,他沉默着。

大概过了几分钟,那人终于开口了:“你要在我身上坐多久?”

黄少天:“……”

黄少天起身,没好气地踹了那人一脚。

“你是来找表的?”那人也坐起来,烟终于抽完了,“多少钱?”

黄少天举起手,比了个十的动作。

“我不知道在哪儿,来凑个热闹。”那人说,“你带我去?然后平分?”

黄少天不想搭理他,但是他又不想和那人在这里继续打架。他已经发现那个人的能耐了,若不是他主动示弱,黄少天也占不了上风可以一拳挥过去。

“三七分,”黄少天说,“我七。”

“行啊。”那人说,“有缘相见是朋友,你叫什么?”

黄少天不想说话,干脆不回答。

“我叫叶修。”那人说。

黄少天弓起身子:“走不走?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呢,抓紧时间!”

叶修笑呵呵地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有意思。

找表的路虽然曲折,但是两个人一起,好歹顺利了许多。路上叶修问了黄少天一些问题,黄少天拼命忍住说话的欲望,愣是一个都没回答。

他觉得自己真是好酷啊。

因为给的地点很准,手表很快就找到了。叶修又抽了根烟,看着黄少天拿着一小块纸巾拼命想把表盘擦干净。

“不用擦了吧。”叶修说,“也没说要干净的。”

“说不定对那个人很重要。”黄少天说,“那可是十个硬币,这表卖了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十个硬币。”

叶修看着黄少天沾满泥水的侧脸,露出一个笑容。

出去的路就好走些,黄少天在前,叶修在后,他无数次都觉得黄少天的牛仔裤太松了,马上就要掉下来了,然而始终没有。

叶修啧啧一声,很是赞叹。

“我去交货,你等着。”黄少天说。

暴雨已经下过又短暂地停止,到处都是泥水,黄少天脸上也全是乌黑的泥,他擦了擦脸,越擦越黑,干脆放弃了。他撕了一块干净的塑料布,把那块手表包好。

摇摇欲坠的路灯终于把面孔照得清楚了,叶修仔细打量,发现黄少天的长相并不像他的行为和脾气那么粗鲁,从正面看他甚至有些秀气,大眼睛,鼻子笔挺,从侧面看就完全很冷峻,这大概要归功于他侧脸的线条,刚毅得像是紧绷的弓弦。

“我和你一起去。”叶修双手插兜。

“那走吧。”黄少天说,“你叫什么来着?”

“叶修。”

“哦。”

交货的地方是一个商店。黄少天进去找到了人,那人琢磨了很久才确定是他们要的东西,慢悠悠地掏出了十个硬币。黄少天坐在一边玩着刀子,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无业男青年。

“说好的十二个的。”黄少天看了看硬币。他似乎并不擅长这样耍赖,语气很生硬。

“十个。”

耍赖失败了。

“小气。”黄少天抓起硬币,不再纠缠。

叶修笑了,两个硬币值得?

黄少天直接拿着硬币买了东西,叶修在外面坐着抽烟,很快看到黄少天出来。他已经洗干净了脸,头发湿漉漉的。

除了口粮,还有一块肉和一把巧克力豆。

“你的。”黄少天把三枚硬币交给叶修,然后给了叶修一颗巧克力豆。

叶修笑了,他接过来,果然,巧克力豆很甜,但是似乎只是糖精的甜。

“我回家了。”黄少天把东西抗在肩上。他那欲说还休的牛仔裤依然顽强地卡在腰上,走起路来有点滑稽,但是也很酷。

叶修走进店里,很快又走出来,他眯着眼睛,手里摩挲着那块生了锈的手表,已经被黄少天擦得很干净,没有一点泥水。

“喂!”叶修吹了个口哨。

黄少天听见了,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头。

“我叫黄少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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