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风之下10
10
冯宪君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他一看是叶修的电话，准没好事，于是立刻挂了。但是很快又一个电话进来，名字显示是张新杰。
冯宪君接起来，刚想说话，发现对面的声音是叶修的。
“冯局，我有个案子向您汇报。”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十点。”叶修看了看表，“零三分。我就在您家门口。”
冯宪君：“……”
“我带了全部资料和医生，”叶修说，“一年前您对我说323走私案证据不足，现在我认为足了，我想重启这个案子。”
叶修的手法很不错，黄少天已经完全不痛了，他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
首先要给手机充上电，今天是周五了，他要给爸妈发消息报平安。一年前受的伤着实是把爸妈给吓到了，就连黄少天自己偶尔也心有余悸，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在那三天就死了会怎么样。
其次黄少天详细考察了叶修新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的标准婚房，这个小区几乎都是新婚夫妇，他们上下楼已经看到好几家门口贴着喜字了。卧室两间，一间是他和叶修睡的，干净但并不太整洁，另一间是空着的，只有几个柜子，装的都是杂物，看来叶修也没有时间好好装修。
黄少天走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
从某种角度来说，黄少天对叶修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吴雪峰告诉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叶修是离家出走上警校成为警察的，关于自己的家庭，叶修从来只字不提，这甚至成为了一种默契，整个警局的人都默认对此毫无疑问。
但是黄少天却突然来了兴趣。
柜子里装的东西非常杂乱，黄少天甚至在里面翻到了泡面的调料包……黄少天可不是免费清洁工，于是他默默无语地又把这些垃圾原样不动地放回去。
就没有全家福什么的？黄少天不信邪地继续翻，翻出来几本笔记本。
叶修的字还不错，只是潦草，上面没有案情，都是一些学习笔记。警局三天两头就要搞搞思想建设，上面都是开会时候的记录。但是正经的纲领没有几句，下面都是一些超市便利店的香烟价格和泡面价格……
黄少天一脸无语地继续翻，终于翻出来一本叶修上警校时候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都快散架了，看起来颇有年头，黄少天翻开，发现是犯罪心理学课程的要点，他捏着书脊抖了抖，抖出来一张照片。
黄少天瞄了一眼，觉得照片上的人是叶修。然而他拿近了仔细看，突然觉得这个人又不像叶修了。
长得是很像很像，但是气质不一样，眼神不一样，完完全全的不一样。这个人规规整整地穿着衬衫，头发一丝不乱，和叶修平时不修边幅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绝对不是叶修。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将照片放回原处。
梦说明不了什么，但是照片就不一定了。黄少天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将所有物品放回原位，退出了房间。
但是他的心脏仍然跳得很快。黄少天靠着门，死死地握着门把手，他闭上眼睛，开始再一次努力地回想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十一点，警局会议室灯火通明。
“根据黄少天的证词，”王杰希说，“他卧底的那段时间接触的人和事，以及最终所拿到的证据，在海关配合清查后，几乎都将罪名指向了走私，关于贩毒，几乎是没有任何线索的。”
“黄少天卧底期间，成为了胜运集团的一名销售，并且在短期内凭借优秀的业绩成为了中层人员，在六个月后，他转入D市工作，也就是在D市卧底期间，黄少天认为胜运集团涉嫌贩毒。”
“按照黄少天的说话，胜运集团下游分销模式是以贩养吸，”王杰希把最近两起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在屏幕上展现出来，“根据对两名受害者生前社会关系和戒毒情况的了解，以贩养吸的事实基本成立，两名受害者都曾经属于分销体系的一员，在一年前口子缩紧的关口在家人劝慰家进行了戒毒，如今被报复，强制被动复吸，从而吸食过量导致死亡。可以追查的线索就是从这两个受害者入手，逆流而上，目前我们有把握能追查到至少上一层。这是下游的部分。”
“至于上游部分，是在黄少天的证词中，关于他暴露的那天究竟看到了谁，他始终也没有说出来。”王杰希说，“他看到的人是至关重要的，根据黄少天的说法，这是胜运集团毒品的主要来源合作商。那天他是给他的上级领导去送东西，故意误入了酒店的包间才见到的。黄少天在卧底前经过训练，他有能力将见过一面的人记住，并且画下来。”
但是黄少天失手了。屋子里静悄悄。
“卧底暴露后，对方曾经威胁他，并向他进行静脉注射毒品，逼他说出身份，”叶修接过话，语气平平，“但是其实注射的是水。他受了很大刺激，并且在离开时受了重伤。”
“现在我知道了，其实答案很简单，”叶修转了转笔，若无其事地说，“他之所以难以置信，甚至到现在都本能地抗拒回忆，因为他看到的……”
“就是我。”
黄少天到现在都能回忆地针头刺破皮肤时奇异的刺痛感和冰凉的触感，他觉得血向上涌，整个人眼前只有一片灰白。
他是幸运的，他非常幸运，对方只是想吓一吓他，并没有真的注射毒品。在贩毒集团吸毒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有些盛产罂粟的村镇，全村吸毒也并不是所谓的天方夜谭，但是黄少天怕，他从小受的教育和成为警察后的所见所闻让他对毒品恨之入骨，也避如蛇蝎。
所以他也不愿相信他见到的人是叶修。他本能地抗拒这个画面，否定这个信息，并试图将它清除，于是他整个人都乱了，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且摇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不管他刚刚看到的照片上的人是谁，就算是个克隆人，也终于有个一个相似的可信解释，他终于可以让自己从沸水的挣扎中脱身。
不是叶修。
他看到的绝对不是叶修。
黄少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不管怎么样，”王杰希说，“黄少天不应该再参与进来了。”
“他现在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张新杰终于开口，“这是他的心理报告，严重的心理障碍，恐惧尖锐物体，晕针，而且有初步的自毁倾向。”
叶修抬起头，看着屏幕上黑色的四个字：自毁倾向。
叶修紧紧抓着椅子扶手，骨节因为死死用力而变白。他突然想明白了。想明白了黄少天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去安慰每一个受害者家属，对不理智的攻击不避不闪，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冒险孤身去追踪嫌疑人。
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正在奔向塔纳托斯的黑洞。
“我反对。”叶修说。
所有人看向他。
“他最了解情况，我们需要他，”叶修顿了一下，“而且，我想治好他。”
黄少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天花板。他把充好电的手机拿过来，开始翻看错过的消息，打开群组就看到有人在说话，几个文职人员在连夜写报告、打印东西，黄少天私聊过去旁敲侧击，果然，正在召开将他排除在外的紧急会议。
那就是和323的案子有关。黄少天不再问了，他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枕头，还嫌不舒服，于是把叶修的枕头扯过来抱着。
案子大概是重启了，会让他参与吗？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黄少天闷闷不乐地想着，忍不住脑洞大开，越想越琼瑶。他怎么着也和叶修是情侣关系，叶修平时就把他看得死死的，一分钟都不放过，还能让他再次铤而走险？真正的琼瑶男主角会先分手，绝不会告诉对方真相，美其名曰为对方着想，然而挺身而出……
反正是不可能让他也去了！黄少天想，非常不可能了，没戏了，绝望max。
然而他又从心底里开始期待。心底有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在幻想，幻想他可以参与其中，亲手摧毁这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梦魇。
黄少天很快入睡了。
他再醒来已经是早上，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没有枕头可以枕，就卷了几件衣服枕着睡。黄少天一开始还心有戚戚焉，凑过去来了个早安吻，但是很快发现叶修枕的是他的外套，立刻暴跳如雷，鸡飞狗跳……
兵荒马乱的早上都没来得及说昨晚的事情，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黄少天欲言又止，欲言又止X2，欲言又止X3，被叶修看穿，他才云淡风轻地说案子重启了。
果然，黄少天长出一口气。然后他就托腮看着叶修，眨着大眼睛，欲言又止X2，欲言又止X3 ……于是又被叶修看穿。
“关于这次行动，这是你的新身份。”叶修单手拿着油条，另一只手丢一个文件袋过来。
“嗯？”黄少天皱眉，他接过来好奇地查看，“什么东西啊这么厚一沓！重死了！你藏了块砖进去？”
“我会带你去的。”叶修看着黄少天，“而且我需要你。”
前半句让黄少天精神抖擞，差点振臂高呼，后半句听得他心脏跳漏一拍，要不是早点铺子有这么多人，叶修又没睡醒似的正在吃油条，黄少天简直想拉过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亲一口。
叶修果然不是当琼瑶男主角的料。
新身份叫叶雨，根据资料显示，是叶修的弟弟，是从邻省借调过来的一名刑警。
“我长得像你弟弟？”黄少天难以置信地拿起身份证，又打量叶修。
PS技术真的太神奇了，简直就是世界第八大奇迹，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按照黄少天的正面照为基础开始修的，竟然真的修得有几分神似叶修。
“是不太像的。”叶修说，“没我英俊。”
黄少天：“……”
“采访一下黄少天警官，”叶修笑着看他，“你有什么感受？”
黄少天握着身份证，眼睛滴溜溜地转。
“说真的，”黄少天舔了舔嘴唇，“这样会不会有一种背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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